我和同事下班一起打辆车回家，要直行是不经过他家的，到他家要绕过立交桥，得多出半小时。他要在家附近下车走回去。走回去，也就十来分钟的事，对一个年轻人来说，累不到哪里去。我要送他，他执意要走回去，但我还是坚持送他到了楼下。执意送他的原因，是看他的两个箱子有点沉，怕他把胳膊提疼；我与别人相处有个习惯，尽量让别人舒服些。既然车到路口，不如拐一下送到家的好，我想我不差这半小时。

 这平常不过的小事，没想到出租车司机很在意。他问我，他是你的上级，还是你的朋友、客户，要不就是你所求的人？我说，都不是，是平常同事。他听了感慨不已地说，你这个人做人这么低调，真是让人喜欢啊。他把这事看作是低调。我问他为何这么说，他说，要说下车走比车绕方便。你比他大十多岁吧，从年龄、资历上讲你可以不送他，可你却坚持把他送到楼下，要做到这一点，不简单。我说，这事很平常，你夸大其词了。司机说，我一点也没夸张，这是做人的低调；做人就应该低调些，低调有人缘。

 司机显然是小题大做了。他仍言犹未尽地说，开了很多年车，这样的小事天天见，但要做得让别人很舒服，可是很不容易的；有些人在对待人的热情和真诚上，总是缺那么一点，送人送了九十九里路，只差一里没送到，结果让人家不高兴。与人相处低调谦虚点，会拥有很多朋友。你看那狗，凡是夹着尾巴的时候，没人打它，要是把尾巴翘得高高的，人就反感，或许就有人会打它。聪明的狗，出了家门见到人，一般都会夹着尾巴走路，人就不会打它。做人也一样，最忌心高气傲，高傲就会有人反感你。我给我大学毕业的儿子常讲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，可他年轻，张扬，说话口气大，常惹来祸端。对这道理，他不以为然。所以，我对低调做人，很在意。他把这样的事，看成是做人的低调，我觉得也确切。

 出租车司机的借题发挥，让我对他肃然起敬。回味他的话，尤其他说的夹着尾巴的狗少挨打的比喻，很生动，竟让我想起了老家村里的一条狗——花花。花花的智慧，曾给了我很大启发。

花花是村里老张家的狗，狼狗种，黑毛白背，主人叫它花狼。花花有狼狗性，小时候很狂妄，雪白的尾巴总是翘得高高的，有挑衅和攻击人的感觉，人们讨厌它，看到它就打。

 但这条狗是聪明的，挨打多了，也许它悟出了其中缘故。后来，它尾巴高翘的时候，只是在它家院里。出了自家大院，遇到人，老远就把尾巴夹得紧紧的，且一改往日凶狠的样子。这虽然是装出来的，但渐渐没人打它了。从此，花花在村里的生存处境大为改变，它可以到村里任何地方撒欢，游逛。不挨打的花狼，活得自由快活。

 这事让我纳闷了很久，这狗怎么翘着尾巴就挨打，夹起尾巴就没人打了呢？父亲说，过去花花老挨打，是因为它尾巴翘得越高，威风就抖得越大，样子就越凶狠，人怕它咬，也讨厌这样子，它不挨石头才怪哩；狗夹尾巴，夹得虽然是尾巴，而收起的是威风和凶狠。没了威风和凶狠样，人看它善，谁会打它？父亲对我说，做人一定不要张扬，不要狂傲，不然就容易吃亏，挨打的。花花的“道理”，竟然成了成人后处事为人的提醒。我感到低调和谦虚做人，不是小事。

 我有好几次验证过这个道理的，其实那都是教训。一次是中学的时候，我是班里的美术骨干，我给班里画壁报，画了两年，班里壁报非我莫属。有一天，我狂妄地对别人说，班里离了谁都行，离了我行吗？这话让老师听到了，批评了我。壁报也不让我画了，换了别人，我痛苦了好久。还有一次，是我提干的喜事，心里高兴，就欣喜若狂地跟几个朋友说自己如何了不起。没想到朋友中有一个是我单位干部科长的亲戚，肯定是他把我当时得意的样子，描述给了科长。这人从此对我有了看法，待我阴阳怪气的，还影响到了我后来的工作。

 这两件事，让我时常想起扬尾巴挨打的花狼和夹尾巴不再挨打的花花，我感到人若狂妄、骄傲时，就是倒霉要找上门了。后来，我在与人相处中，总是把自己看低一点，把别人看高一点；多吃点亏，多让别人一点。尽管这样，也还有人讨厌你。这让我感到，就是你低调做人，友善待人，也未必人人喜欢你，未必会有更多的朋友，何况狂妄、高傲？

 这位出租车司机的内心火花，碰到了我从花花那里得到的启示，让我更为叹服花花对狂妄的收敛，它的智慧，藏着很深的道理。（宁新路）